作者贾梅尔·布伊于2019年成为《纽约时报》评论专栏作家。在此之前,他是《Slate》杂志的首席政治记者。

在特朗普政府接连不断的违宪——甚至反宪法的行动中,有三件事尤其体现了他对法治的蔑视。
第一,对正当程序权利的持续攻击。
从特朗普政府拒绝协助马里兰州男子基尔马尔·阿曼多·阿布雷戈·加西亚返回美国一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加西亚3月在巴尔的摩被捕后被送往萨尔瓦多的监狱。白宫不仅无视最高法院要求将加西亚带回美国的命令,还不断升级人身攻击,称他是“恐怖分子”和“人口走私者”。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一些共和党人也在这一点上支持政府,坚称正当程序不适用于无证或未经授权的移民。
佛罗里达州联邦众议员、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拜伦·唐纳兹在NBC节目中说:“正当程序是一项只保留给美国公民的特权。”
唐纳兹显然应该看看宪法。宪法中关于正当程序的两项修正案——第五修正案和第十四修正案,并没有提到公民身份或移民身份,而是将正当程序权利赋予所有“人”。
如果当年起草和批准这些修正案的人打算区分公民和非公民,他们本可以这样写。尤其是第十四修正案的作者们,他们当时特别关注权利和公民身份问题,并在政治联盟中面对本土主义和反移民情绪。
他们本可以写出一条仅适用于本土出生和归化公民的正当程序条款,但他们没有这样做。
第二件事,是白宫副幕僚长斯蒂芬·米勒暗示,总统可能会暂停人身保护令,以阻止联邦法院释放政府拘留的人,从而阻碍政府将包括一些合法居民在内的人驱逐出境。
米勒上周在白宫外与记者会面时说:“宪法写得很清楚,人身保护令可以在入侵时期被暂停。”
他接着说,这是政府“正在积极考虑的”一个选项,“这取决于法院是否做出正确的决定”。
人身保护令——拉丁语原意为“你应将此人带到法庭”——是一种程序,用来审查某人的拘留、监禁是否合法。
当法官发布人身保护令时,政府必须证明对该人具有合法羁押权。人身保护令是英国法律传统中最古老的原则之一,可追溯至13世纪。对美国人而言更具有特殊意义。
美国独立战争期间,英国议会在1777年暂停人身保护令,法律学者史蒂夫·弗拉代克称这是“史无前例”的做法。
他写道,这一暂停的措辞“为英国未来的人身保护令暂停设下了危险先例,暗示议会可以基于身份取消人身保护令,而无需之前一贯存在的必要性和期限两项约束”。
正是由于这一历史经验,美国人在独立后将对人身保护令的明确保护写入各州宪法,并促使1787年费城制宪会议的代表将几乎不可侵犯的保护写入新的联邦宪法。
《宪法》第一条第九款写道:“除非在叛乱或入侵的情况下出于公共安全需要,否则人身保护令的特权不得被暂停。”
关于宪法起草者对人身保护令的尊重,法律学者弗朗西斯·帕斯卡尔在1970年指出:“在1787年以前的美国,存在大量证据表明人们早就珍视这一‘宝贵特权’,并始终坚守。”
事实上,在费城制宪会议及其后批准宪法的过程中,从未有人反对赋予这一重要权利以特殊地位。
人身保护令是美国法律传统的基石之一。即便是在真正的叛乱时期——南北战争中,一场战事甚至就在国会大厦不远的地方爆发,暂停也引发了巨大争议。
战争初期的1861年,林肯指示温菲尔德·斯科特将军在从华盛顿通往费城的铁路沿线暂停人身保护令,以绕开马里兰州奴隶制州内的叛乱活动。随之而来的是一次法律对抗。
作为马里兰州联邦巡回法院首席法官的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罗杰·托尼对此表示谴责。他说:“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认为,在任何紧急情况下,总统可以授权暂停人身保护令的特权,或在未经司法程序的情况下逮捕公民。”
当年夏天,林肯请求国会追溯性地批准他对人身保护令的暂停。他辩称,自己是在国会休会期间代替国会采取行动——这实际上是默许他可能越过了宪法界限。
国会最终应允,并在1863年授权林肯在整个战争期间按其判断暂停人身保护令。
这一切说明,无论你如何看待近期涌入美国的移民情况,这都不是叛乱,更不是总统所声称的“入侵”。
本月,美国两位联邦法官连续裁定,能够为政府的拘留和驱逐提供正当理由的“入侵”必须是军事行为。尽管周二晚上又有一位联邦法官支持了政府立场,但常识告诉我们,移民越境不等同于军事行为。而特朗普显然不是林肯。
这届政府破坏宪法的最后一项行为,相较之下虽然影响较小,却仍值得关注:总统计划接受一架价值4亿美元的豪华飞机作为临时替代“空军一号”的用机,这架飞机由卡塔尔王室提供。
等他卸任后,这架飞机将转交给特朗普总统图书馆,如果他愿意,可以继续将其作为私人用途。
这或许无法满足最高法院对腐败所作的严格法律定义(这些判决几乎使金钱、礼品和好处之间的无声交易,在美国政治体系中合法化)。但从任何合理角度来看,这种“赠礼”都构成腐败,并体现出宪法起草者在建立新政府时极力想要防范的那种贪婪行为。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在《联邦党人文集》第22篇中写道:“共和政体在拥有诸多优点的同时,也有弱点,那就是太容易被外国腐败势力渗透。”
正因如此,宪法中有三项条款禁止联邦官员接受报酬,其中一条明确无误:“美国不得授予任何贵族头衔;任何在美国任职、获得薪酬或负有信托职责的人,未经国会同意,不得接受任何国王、王子或外国国家给予的任何礼物、报酬、职位或头衔。”
在没有国会授权、也未将这架飞机置于联邦政府直接和永久所有权之下的情况下,总统不得接受这份礼物——即便他是以美国的名义接受,也仍然违反宪法。
特朗普决定接受这架飞机——只要是免费的豪华专机,他来者不拒——这成为美国总统史上最无耻的腐败行为之一。唯一可与之相比的,是特朗普总统其他赤裸裸的腐败、假公济私和牟取私利的行为。
把这些违宪行为合起来看,就能清晰地看到特朗普在其第二个任期中如何看待他本人和总统职位。
对特朗普来说,总统职位是他实行个人统治的工具,一切权力都来源于他个人。这一职位几乎成为他本人的延伸,就像人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他要掌控整个政治体制,想拘留谁、驱逐谁,都无需解释、不需正当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最低限度的法律程序。
在他眼中,总统职位是他随意使用的工具,包括无限制地中饱私囊、树立个人权威,丝毫不顾及公共利益。
这是将总统塑造成民选暴君的方式。这种对总统职位的理解,在所有方面都与美国的政治传统格格不入。
但比总统滥用权力更值得注意的,是共和党和保守派运动的冷漠——甚至是积极支持。
人们本以为,即使保守派热衷减税和右翼社会工程,他们对建国者和革命遗产的崇敬,也不至于压倒对美国生活方式中来之不易的权利和自由的基本尊重。
人们会以为,那些歌颂1776年、把宪法当作圣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公众他们多么爱国的人,总该有点表示,毕竟有人正在对美国共和制度进行彻底扭曲。
你错了。
除了个别异议和偶尔的软弱反对,共和党几乎全体支持特朗普。保守派知识分子过去十年来不断为特朗普及其盟友寻找借口。他们把特朗普的专制野心视为一种怪癖,甚至是对政治和文化左翼虚构革命的合理回应。
无论是克莱蒙特研究所的MAGA拥护者,还是那些在全国主要出版物中为特朗普辩解的人,都有一个共识:特朗普做过或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可接受的。
一切都是一场对抗批判种族理论、性别意识形态或所谓“觉醒主义”的战争中必要的防御行为。
这种态度在道德与伦理上的堕落虽然令人震惊,但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作家兼编辑雅各布·海尔布伦在《美国至末:右翼百年对外国独裁者的迷恋》中揭示,保守主义运动始终对各类专制者心存好感。
特朗普运动的政治与思想渊源可追溯至20世纪初,而这些先驱往往毫不掩饰地赞扬那些牺牲多数人自由、换取少数人特权的独裁者——从西班牙的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将军、智利的奥古斯托·皮诺切特将军,到今天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匈牙利总理欧尔班。
更不用说美国右翼对南非种族隔离政权的长期迷恋。
这并不是说左翼从未迷恋过专制者。但在保守派内部,确实存在一条清晰且长期被忽视的传统——支持并推崇全球范围内自由民主的敌人。
这将我们带回到当下的总统身上。特朗普为美国政治带来的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专制统治,这种模式在美国联邦层级尚属罕见,但在其他国家、甚至在美国部分历史阶段已有所体现。
无论你认为这个时刻是历史延续还是历史断裂,有一点可以肯定:保守派对这种治理模式的支持并不是异常现象。
这是一种持续存在的模式,是对独裁者和潜在独裁者热情支持的一部分。
这就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他们一直如此,在特朗普时代结束之后,他们也依然会是这样。
这对观察美国政治的人发出了明确信号:无论是保守主义运动还是共和党,都不会真正改变方向。
不存在所谓“特朗普化的保守主义运动”,根本没有。
我们现在看清楚了,是保守主义运动一直在等待特朗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