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于纽约时报,作者彼得·贝克是报社的首席白宫记者。

特朗普的名字出现在爱普斯坦的文件中。但是谁把它写进去的?会不会是奥巴马从监狱里操作的?还是被注射镇静剂的希拉里?
哦对了,也许是拜登用他的神奇自动签名笔刻上去的?还是说这些丑闻搞混了?
现在很难跟得上华盛顿乃至全美各地流传的各种荒诞说法。如今,华盛顿充斥着各种阴谋论,而且是从总统办公室开始蔓延,在国会山和有线新闻频道之间反复传递,再通过社交媒体以光速传播开来。
在世美国总统中,没有谁像特朗普一样如此痴迷于阴谋论,如今阴谋论也开始反过来困扰他。早在他散布奥巴马其实出生在外国、因此不具备总统资格的谎言时,阴谋论就成了他政治生涯的助推器。
十多年后,特朗普又回到了原点,用一个“升级版”的阴谋论,试图转移人们对爱普斯坦事件的关注——声称奥巴马犯了叛国罪。
各种阴谋论的共振效应,掩盖了美国领导人当前面对的关键政策问题,比如可能彻底重塑全球经济的新关税,或是原本旨在结束加沙战争的停火谈判的破裂。
爱普斯坦事件让众议长约翰逊大为紧张,他甚至突然宣布众议院提前休会避暑,以避免直面此事。
针对奥巴马的指控更是令这位前总统愤怒至极,他不得不从政治沉寂中回归,为自己辩护。
这些流言和疑问——正如特朗普所说的“胡说八道”——一路跟着他远赴苏格兰。他星期五抵达那里的高尔夫俱乐部时,还在面对记者的追问。
“你们把一件小事搞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他对记者抱怨道。他在最新的一次以阴谋论转移阴谋论的尝试中表示,媒体不该盯着他,而该看看爱普斯坦的其他知名好友,比如比尔·克林顿。
“别老说我,”他说。
“我不像你们那样专注于阴谋论。”他接着说。
倒也没错。他关注的是其他阴谋论。
在特朗普时代的政治演变中,这一现象格外说明问题:一个去世六年的性犯罪者可以再次主导全国舆论,而背后几乎没有什么新信息,能真正改变人们对案件的基本认知。
再想想,特朗普这次针对奥巴马的指控,其实是关于俄罗斯干预选举的老话题,已经过去九年,并曾多次被调查,始终未发现任何他声称的罪行证据。
“人类似乎天生就倾向于,通过把每一桩坏事都归因于幕后主谋,来简化复杂的现实。”田纳西州罗德学院的总统事务学者迈克尔·纳尔逊表示,“特朗普一直迎合这种心理,如今爱普斯坦事件开始反噬他自己。”
实际上,特朗普把很多事搞成这样是自作自受。
他鼓动人们对“深层政府”的黑暗看法,如今这种看法一发不可收拾,尽管所谓的“深层政府”的头儿现在正好是他,要知道他身连挤满了绝对忠诚的人,忠诚不绝对的已经被赶走或者没机会进入政府。
特朗普政府对是否公布爱普斯坦文件的态度反复摇摆,不仅激起了特朗普批评者的怀疑,连他自己的支持者也开始谈论“掩盖真相”。
阴谋论在美国历史上并不陌生。很多美国人仍然相信肯尼迪总统是遭人暗杀的,登月是伪造的,“9·11”恐袭是政府内部策划的,美国政府在新墨西哥州罗斯威尔藏着外星人证据。
2023年,有65%的美国人对盖洛普民调表示,他们相信肯尼迪遇刺背后存在阴谋。
当然,也确实有些阴谋论最后被证实是事实,或至少部分属实。但总统们历来不会主动传播这些可疑故事。相反,他们通常把自己的职责看作是消除疑虑、重建人们对制度的信任。
林登·约翰逊设立沃伦委员会调查肯尼迪遇刺案,正是为了遏制谣言和揣测的传播,虽然并没有成功。
相比之下,特朗普乐于传播阴谋论,尤其是那些能为他谋利或诋毁对手的,即使毫无事实依据也无所谓。
“美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相信阴谋论的政治运动,”多伦多大学教授杰夫·丹西表示,他研究阴谋论话题,“但从未真正进入权力高层,直到过去这十年。”
在2016年共和党初选期间,特朗普曾声称他的对手之一、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参议员克鲁兹的父亲与肯尼迪遇刺案有关,依据是一张他与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的合影。
但在去年纽约的封口费审判中,曾与特朗普关系密切的《国家问询报》前负责人大卫·佩克在庭上承认,那件事完全是编造出来抹黑克鲁兹、以帮助特朗普当选。
特朗普对关于奥巴马出生地的虚假说法一直不知悔改,直到2016年竞选末期才勉强承认奥巴马确实出生在美国。但他仍继续无端指控奥巴马监视他,还散布本·拉登并未死亡、奥巴马和拜登则下令把执行任务的海豹突击队第六分队灭口。
他还轻率地指控一位电视主播犯下谋杀罪。
注,这句话指的是特朗普曾在推特上暗示,MSNBC电视台主持人乔·斯卡伯勒(Joe Scarborough)可能与他2001年一名女性实习生在佛罗里达办公室中死亡一事有关。当时这名实习生劳丽·克劳西特斯(Lori Klausutis)被发现死于斯卡伯勒的国会办公室内,法医后来认定是因心律异常倒地撞到桌角致死,排除了他杀可能。但特朗普多次公开暗示斯卡伯勒“可能知道得太多”或“应该被调查”,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些指控。这类言论当时引发了极大争议,尤其是死者家属也曾致信推特,要求特朗普删除相关帖子,称这些言论“令人痛苦”。
霍夫斯特拉大学彼得·S·卡利考总统研究中心主任米娜·博斯表示:“总统反复传播关于2016年选举等多项阴谋论,在美国政治史上没有先例。总统提出毫无事实根据的指控,破坏了公众对政治体系的信心,也对宪政原则和法治构成严重挑战,尤其当其他机构未能对其加以制衡时。”
阴谋论并非特朗普或右翼的专属。就在上个月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市发生对特朗普的暗杀未遂事件周年之际,一些左翼人士又重提这一枪击事件可能是自导自演,用来把特朗普塑造成政治烈士。
现在,一些民主党人也投身于爱普斯坦的阴谋论旋涡。这个几周前还不在党派议程中的结案案件,突然成为攻击特朗普、加剧他政治困境的工具。
就在爱普斯坦案引发激烈讨论之际,为他辩护的律师罗伊·布莱克在80岁时去世,一些左翼人士开始怀疑死亡时机是否“可疑”。美国的阴谋热还波及海外盟友。
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妻子布丽吉特本周在特拉华州对极右翼YouTube评论员坎迪斯·欧文斯提起诽谤诉讼,因后者屡次声称法国第一夫人其实是男性。
然而,在所有主要政治人物中,特朗普推动阴谋论的程度无人能及。他在重新执政后的六个月里,仍不顾自己是政府首脑,频频暗示各种阴谋正在政府内部上演。
他甚至质疑国家在诺克斯堡的黄金储备是否已不翼而飞,重提一个几十年前的边缘说法,尽管他本人作为总统本应有权了解真相。
“如果金子不在那儿,我们会非常不高兴,”他对记者说。最后不得不由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出面澄清,向公众保证:“所有黄金都在,也都记录在册。”
特朗普也曾顺应公众的长期猜疑,命令公布数十万页有关肯尼迪、罗伯特·肯尼迪以及马丁·路德·金遇刺事件的文件。这一举措虽为历史学家和研究者提供了透明信息,但他却早已不满足于仅仅“提出猜测”,而是将自创的“另一个现实”变成了政府政策。
在第二任期的用人筛选中,部分求职者被问及是否认为2020年大选是特朗普赢得的——尽管他实际输了。给出“错误答案”的申请人前景堪忧。
于是,一些本来还算看重事实的人,被迫考虑是否该接受谎言以获得职位。
特朗普还宣称,拜登在任期后期身体虚弱到无法自行签署赦免令,是助手们用自动签名笔替他签的。尽管拜登确实显现出老态,但自动签名笔的说法纯属揣测。
当被问到是否有证据时,特朗普说:“我揭示的是人类的心智。我是在跟人类的心智辩论,我觉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最近一周,特朗普密集抛出各种阴谋论,显然意在转移公众对爱普斯坦案的注意力。情报总监、总统政治任命官员图尔西·加巴德声称,奥巴马主导了一个“长达数年的政变和叛国阴谋”,操纵了2016年大选干预调查——尽管共和党主导的参议院报告早就得出相反结论,那个报告由现任国务卿卢比奥签署的。
加巴德还声称希拉里在2016年竞选期间“每天服用大量镇静剂”。
特朗普指控奥巴马“叛国”,发布了一段假视频,显示奥巴马在椭圆形办公室被戴上手铐、送入监狱。他随后又发布了一张假图像,把奥巴马PS成像辛普森案中的O·J·辛普森驾驶白色越野车被警车追赶,特朗普开车跟在后面。
总统公开发布这样的图像攻击另一位总统,以前本会引发震惊,但对特朗普来说早已成为常态。
尽管如此,这位阴谋论总统依然甩不掉爱普斯坦案,这反映出QAnon运动的影响力日益扩大,后者相信美国由一群崇拜撒旦的恋童癖者掌控。
大部分文件至今仍未公布,据他的司法部长称其中包括特朗普的名字,这使MAGA派保守派和自由派民主党人形成了罕见的联盟。
众所周知,特朗普曾与爱普斯坦交好,虽然后来闹翻。因此他的名字出现在文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并不清楚。但特朗普从不退让。上周被问及是否被告知自己的名字在文件中时,特朗普再次把矛头指向阴谋者。
“这些文件是科米伪造的,”他对记者说,指的是他早在2019年前就解职的联邦调查局前局长詹姆斯·科米。
“是奥巴马编的,”他接着说,“是拜登政府伪造的。”
只能说,特朗普对阴谋论的爱好永无止境。